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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将门世家,说他反,李慕是不信的。
    故而,即便在此之前,昔年在他府邸论禅研法的数位大师尸体被接回寺中,即便此处阴氏一族派出暗子查探带回消息,他皆未信。
    直到,雪鹄带信而来。
    他终于不得不信。
    他不信这世上所有人,也该信写信之人。
    “还在看呢,这信是真是假,难道你还有怀疑?”
    寺院中,出来个十八九岁的明艳少女,着一身湖蓝衫子,腰悬弯刀,足踏青靴,头上带着金丝绣小帽,帽边正额间插着一枚长长的蓝羽。
    眉宇间英气天成,杏眼下右颊畔画一枚金色月牙,此乃敦煌大族阴氏正支的长女,阴庄华。
    “或者,这长路无尽,你还在等一个长安的来人,讲出另一番说辞?”
    “还是……想要回去看一看?”阴庄华看了眼身畔的人,摇头笑道,“你不会有这么蠢的想法。此刻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你父皇都弃城南下了,也不怪你再收不到信件。”
    敦煌郡虽距长安千万里,眼下尚且安宁。但官道驿站俨然受战乱摧毁,如今此地便是一介孤岛。
    安全,却也落单。
    李慕沉默地拨过一颗颗佛珠,目光仍凝在那封信上。
    “山下城中这几个月来了不少长安的避难者,多的是达官显贵。我暗里瞧着,仿若冲你来的。”
    庄阴华顿了顿,“有好几波人明里暗里在打听昔日的齐王殿下,估摸着是想请你回京力揽狂澜!”
    李慕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收信入袖中,一手如常捻珠,还是未接话,只转身回了寺院。
    “还有一事,亦确认下来了。可要听一听?”
    李慕没有停下的意思,人已走出数步外。
    “关于太子妃裴氏的——”
    “她死了!”阴华庄走上前来,抬眸看已经驻足的人。
    薄唇有珠,剑眉疏淡,星目聚光不散,这样锐利而冰冷的轮廓,怎么看都是凉薄模样。
    他神色未变,只对上了她的双目。
    “四月初十,大郢天子弃城逃亡之时,她未走,从长安城楼一跃而下。据说尸身缠着白绫,上头所书要留清白在人间!”
    秋风拂面,吹得他僧袍作响。
    李慕捻佛珠的手也停了。
    “千真万确。”阴庄华从袖中掏出一卷画册,缓缓展开,“这是暗子好不容易送回的。当日民众所呼太子妃裴氏跳楼,暗子便趁机绘图。他们得了我命令,知晓这人的一切事宜皆需仔细,便也绘的认真。看看,可是你认识的模样。”
    李慕的目光落在破碎的面容上,辨她有个极好的方法。长安高门贵女眉心花钿皆以梅花、芙蕖为主,上色为金黄、翠绿、艳红三者择其一。
    唯她不同。
    她自小爱食樱桃,便爱屋及乌,喜欢与樱桃有关的一切。
    譬如三月里盛开的雪色樱桃花。
    她的眉间,终日所绘便是那纯白的小花,混着一点金粉,中间添一抹朱红,说那是花的果。
    阴庄华的暗子果然是个中好手,白花,金粉,红果,在仅剩的半张脸上,亦是半数绘出。
    秋日清晨的风,带着阵阵寒气,一遍遍拂来。
    李慕还未从画卷上收回眸光,橙黄的叶子随风落下,遮住画像上女子的眉眼。
    这是樱桃树的叶子,满树金黄的叶子,在风中簌簌作响,似唱挽歌。
    李慕抬头而望,四季交替,叶虽转黄,但架不层层叠叠的繁盛。日光作配,染出一树的灼灼璀璨。
    寺中两颗樱桃树,是他来此的第一年种下的。
    培育研究过这果树的人,都知道一句话:樱桃树好种,果难结。
    五年多了,两棵树已有三丈高。三月四月花如雪,五月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矣。
    唯不见,六月里樱桃带雨红。
    今岁倒是结了一些,尚自鹅黄掺橘的几颗,李慕日夜看护着,却不想一场雷雨急下,翌日便落红归尘土。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样的,据闻太子保下她实属不易。”阴庄华收起画卷。
    李慕看着寸寸消失的人像,半晌终于吐出一句话,“想必是愧对皇兄吧。”
    他自小敬仰的皇兄,原是极爱她的。
    这些年里,雪鹄带来的信中,也尽数讲述了李禹对她的厚爱与恩宠。
    “好了,说正事。”少女长眉轻敛,“我候你一个平旦,可不单单来同你传消息的。这消息确定,你我之事考虑如何了?”
    “你我结亲,阴氏现成的三万兵甲……”
    自去岁汤思瀚举兵反叛,盘踞敦煌郡多年的阴氏,便动起了心思。他们虽也是豪强大族,承袭着敦煌太守一职,但世代守在这偏远的边塞之地,空有守边的名声,却始终进不了长安政权中心。故而想从李慕身上打开缺口。
    “戒尘已是方外人,不染红尘姻缘。”李慕双手合十,持珠拜首,转身离去。
    她话未毕,便被他打断,此乃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