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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德二十四年春,太子体恤裴氏体弱,将皇长孙交付毓庆殿抚养,一心调理太子妃身子,其心可鉴。
    兴德二十六年暮春,裴松方携长子于潼关反叛,其次子临阵脱逃。太子磕长头护下裴氏女,虽被贬为宝林然仍居东宫承恩殿,恩宠依旧。
    兴德二十六年秋,太子妃裴氏殉国,太子思念成疾,入蜀地三月方病愈。
    李慕离开长安近六年,与皇城中人尚且保持着隐秘的联系。六年里,往来通信十余封,他细细阅过,有七封提及她的。
    平旦的第一缕霞光射入屋内,李慕收了信,捏了捏发酸的眉间。只是这样一碰,先前被碗盏砸到的地方疼意便蔓延开来。
    白喂刍狗。
    她这样骂他。
    他自然知晓,她指的是什么。
    那十余年出入司徒府的时光……
    李慕压下翻涌的心绪,盘腿在榻上,捻佛珠做早课,让自己平静下来。
    辰时,他早课毕,前往西厢房看了眼,不由大骇。
    床榻上无人,裴朝露跌在地上,面如纸色,大口大口喘着气,隐忍的呻/吟声更是时断时续。
    “药……”她顶着一头虚汗,一手捂着着小腹,一手指着案桌上的包袱,“药……”
    李慕将她抱回榻上,匆忙拿回药。
    “忍一忍,我熬开它。”他蹙眉扫过那包药渣,抄了一点闻过,一时辨不出药方,正欲起身,却不料榻上人半阖着朦胧双眼,将药抢了过去,一口干嚼咽下。
    “这是什么药,怎样这样用!”他提声道。
    五石散止疼的效果极好,便是月事来临前的绞痛也能止住。未几,裴朝露便缓过了劲,她沉沉呼出一口气,也没回他。
    只是将药抓得更紧些!
    “放在榻上易撒!”半晌,李慕开口,从她手里拿过药,“我还给你放回原处。”
    “你且告诉我,这药如何熬法,总不是这般干咽的。”李慕将药放回包袱中,抽角系好,目光无意间落在里头一个三寸大小的白瓷坛上。
    说这个是包袱,却有些牵强。因为里头没有任何细软衣物,只有一包药,和一个突兀的坛子。
    昨夜,他从半山寻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大雪埋了半个身子。然拂开她胸前积雪,方看清她冻僵的手中死死抓着这个包袱。
    确切的说,是握着瓷坛的轮廓。
    后来入了厢房,亦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掰开她手指,让其松开了包袱。
    不想,她握着的竟是这么个宽口瓷坛。
    身后有翻身的细微声响,却丝毫没有话语回应。
    李慕回头望去,见榻上人亦盯着那个白瓷坛,片刻偏转了眸光,只空洞地望着帐顶。几瞬后,她合上双眼,当是累及重新睡了过去。
    化雪的晌午,即便出太阳也是冷的。
    李慕看见,日光撒在裴朝露身上,投下大片阴影。她如扇的长睫压下,将阴影染得更深。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第12章 失踪   你若不信,大可离开。
    雪停不过一日,便又是连绵不断落下。这样大半个月后,便彻底大雪封路,连着雪鹄都无法传信。
    直到转年正月里,方放晴了一阵。
    李慕试了几日雪鹄,确定能够飞行,便执笔回信。
    一如既往,是简单的问候和叮嘱,旁的再没有其他。
    本来,在年前接到信之初,他是想在回信上添一句“巧计漏息于皇兄,告知裴氏安好,望其勿忧!”
    李禹是他嫡亲的兄长,确实在他生命的前十数年里并不亲厚。他幼时在穆婕妤膝下长大,毓庆殿在西头,远离居正的帝王寝殿,离东边苏贵妃的飞霜殿则更远。
    是故,一年里头除了节宴时候,他见不了几回苏贵妃。而即便是在宴会上,他也不过随着穆婕妤按品级坐在偏末处。
    靠近天子位上,苏贵妃抱着比他稍大两岁的兄长,与帝王巧笑低语,温柔抚慰怀中幼子,亲密温馨如同寻常百姓家。
    他是羡慕的。
    明明是一母同胞,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受如此冷落。
    曾有那么一回,苏贵妃生辰,他鼓足勇气上前敬酒,亦将自己备了多时的莲华法珠串献上。
    苏贵妃常日礼佛,这样的礼在合适不过。
    来时穆婕妤笑着鼓励他。
    结果,他的生母接了他的酒,亦收了礼。转眼不过数日,他便在兄长内侍的手腕上,见到了那副珠串。
    他的母亲,将五岁儿子的献礼,赏给了一个内侍。
    他愈发沉默。
    莫说“阿娘”这样亲密的称呼,便是“母妃”二字都不敢喊。难得见面,只恭谨行礼,“请苏贵妃安!”
    苏贵妃长眉入鬓,杏眼流波,从未施舍过他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