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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这樱桃树下的秋千架,到底惹的孩童欢喜。树荫遮阳,偶然微风拂来,平添一分凉爽。裴朝露不忍心拒绝孩子,随他上了秋千架。
    初时,母子俩一起坐在上头。裴朝露时不时给他理理衣衫,低头吻一吻他面颊。就着绿树红果,母亲教孩子念流传的诗。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阿娘,这诗何意?”涵儿比划着。
    “是说时光匆匆,转眼流逝。”裴朝露抚着他脑袋,“……时光打马,涵儿长大,阿娘老去。等某一年,樱桃又红时,阿娘可能就走了。涵儿也莫要大惊小怪,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
    “阿娘去哪?不是去看病吗,说好会回来看涵儿的!”
    “嗯!”裴朝露点点头,“但是万一看不好,阿娘就不在了,涵儿也不要害怕。阿娘只是先去了某个地方,给涵儿铺床缝衣,等涵儿以后老了,也是可以来的。”
    “阿娘去哪,涵儿也去哪。”
    “当然啦!”裴朝露笑道,“但是阿娘以后去的那个地方,人人都会去,不用着急的。涵儿先要在阳光雨露中,与这地上的树,山间的花,一起成长。若非病痛不得医,若非亲人无可依,若非已到绝路前,都不可以主动去哪里,知道吗?”
    涵儿摇摇头,有些迷茫地望着她,随即却又展颜点了点头,比划道,“涵儿记得阿娘的话。”
    说着,便跳下了秋千,两只小手攀着绳索给母亲晃起秋千。
    “涵儿,你慢些……”
    李慕方才在正门入内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垂髫稚子推秋千,秋千架上女子笑靥明丽,阳光穿过林叶层,细细撒在她身上。
    “涵儿,再高点吧!”裴朝露仰头迎着日头,桃花眼盛出一点细碎的光。
    有一瞬间,李慕觉得又看见了当年那个为逃避母亲课业跑来躲在他齐王府中的小郡主。
    “敢通风报信,我就再不来你齐王府!”她坐在秋千上,娇憨又蛮横,“倒是快推啊,傻子!”
    李慕从后门步入时,秋千已经缓缓停了。他立在他们后头,便将景象看得更清楚。
    孩子许是累了,凑身在母亲身侧,让她擦去额上薄汗。
    “才一会,你就没力气了!”裴朝露给孩子擦完汗,在他鼻尖点了点,“所以要勤练武,蓄力气。”
    孩子闻言,伸出手臂,将袖子挽起一截,握紧拳头示意她看臂上肌肉。
    裴朝露戳了戳,向他竖起拇指。
    “涵儿好好练武,保护阿娘。”涵儿手语道,似想起什么,从地上拣了根分叉少一点的树枝,在手中比划。
    裴朝露看他拳眼向上,拳心向下握着,树枝稍细尖的一端从拳心处伸出,遂明白过来,他是将树枝当成了匕首在练习,直刺,下刺,做得有模有样。
    当是李慕教他的。
    当年临兵阵前,有明杀和暗刺,李慕学得便是暗刺,同二哥的明杀配合的最为默契。
    千军万马之中,明面有将士冲锋陷阵,然斩杀敌将统帅釜底抽薪之举,可省兵力,减血流,虽危险却是事半功倍的举措。
    阳关处,与龟兹的一战,李慕用的便是此举。
    大抵谁也不曾想到,战场之上,战鼓喧天,两军前锋厮缠正酣,却不过小半时辰,敌阵之中统帅轰然倒下,只见前胸一柄利刃直插心间。而将将送战况来的士兵已经湮入厮杀的战场,不见踪影。
    龟兹主帅战死,李慕就此一战成名。
    然诸国惊叹这位少年将军,叹他此战排兵布阵的精妙,却不知那无名的暗杀者亦是齐王殿下本人。
    天下皆赞他的时候,他被司徒府中的小郡主关在门外,罚站了一整天。
    “就你有本事是不是,哪国亲王统帅直入敌营的?”裴朝露关门又开门,拉着他入屋内,一盏参汤端来,厉声道,“喝!”
    他就着她的手饮下,轻声哄着,“都安排好的,来回和二哥推演了数次,没有意外的……”
    她轻哼,推开不理他。
    “给你的聘礼啊。”半晌,他握了两回拳,松开又握起,握起又松开,搓着手心捏着汗,凑道她耳畔,“你的夫君是个保家卫国的将军了,和你阿爹一样,能护你一生。”
    “阿娘——”涵儿手中树枝滑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俯身捡起来。
    “手腕发力。”裴朝露接过树枝,给孩子演示,“一寸长,一寸险。”
    涵儿看着裴朝露手中树枝划过秋千绳索,带起一阵劲风,不由惊道,“阿娘,您也会用匕首?”
    裴朝露挑眉,笑而不语。
    孩子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眉眼中闪过一丝自嘲色。
    也是他教的。
    倒不是用来防身,彼时纯粹是好玩。
    “阿娘,涵儿休息够了,再推您。”孩子比划道,继续推起绳索。
    裴朝露冲他温柔地笑,阖目仰首感受难得的清风花香。
    李慕踩着满地碎光轻声走来,对涵儿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接过绳索轻推。
    她穿着粗布麻衣,盘起的发髻上只别了一支固发的木钗,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绫罗珠玉,是他在长安城中不曾见过的模样。
    只是眉宇间的沉静平和,亦是他不曾见过。
    李慕握在绳索上的手有些打颤,她现在要是骂他一顿,斥责他一番,痛问他一句,哪怕是像数月前哭泣一场,他觉得他都能心安些。
    可是偏偏半点没有,她沉默,微笑,甚至心平气和同他商量来去事宜,他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曾经相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