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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某朝某代,时间已不可考。先皇独女,宁平公主,下嫁彼时的新科状元卫锡仁,本是皇命安排,谁料二人倒是举案齐眉,日子过得十分和睦。卫锡仁是个极有风骨的人物,许诺“在天愿作比翼鸟”,和宁平公主成亲多年,哪怕公主体弱无子嗣,也从未动过纳妾的念头。

    许是老天开眼,二人三十来岁那年,宁平公主梦到家中花园池塘中夏荷盛开,蝉鸣不止,果然次年夏天就请出个喜脉来。十月怀胎后,诞下一粉娃。夫妇二人爱如珍宝,因公主这梦,本想取名夏荷,卫锡仁却说太俗,因梦中有蝉鸣,故取名玉蝉。这卫锡仁对女儿十分疼爱,只要没有政务在身,便把她带在身边。玉蝉三岁上就识得千字,五岁便会作诗。有几句闺怨:

    《咏竹》

    春来雨后绿阴重,日照风前翠影浓。

    却忆故园桃李树,几时开遍旧芙蓉。

    卫锡仁看玉蝉生得聪明,更是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习读书。小姐诗词虽强,却不敢忘记从母亲那学些针线,她是个通透的人物,自然触类旁通,不到十五岁就能做一手好针线,又会抚琴,模样和卫锡仁乃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卫锡仁虽年老发福,年轻时候也是琼姿玉骨,饱学多才,故玉蝉小姐也多几分绰约,再加之她性子娇憨纯洁,拟出许多娇媚的态度来,更是可爱。

    话说一晃眼,玉蝉就到了二十岁的年纪。她这样的门楣,并非无人求娶,只是卫锡仁和公主二人爱她如宝,不忍早婚,其次公主作为女子,自然明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的道理。故一心想替女儿择个好女婿。挑挑拣拣,就拖到了双十年华。不免时常催促卫锡仁在外替女儿物色合适人选,倒是这玉蝉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清净,丝毫不曾恨嫁。

    某日夜里,卫锡仁回到府上,公主披衣而起。想他事务繁忙,眼下是放榜的时候,考官忙不过来,卫锡仁便毛遂自荐前去帮忙。一来是他爱才,二来也是物色合适的青年才俊。公主亲手做了汤面,伺候卫锡仁吃过,二人并肩而卧。

    公主推他道:“夫君阅人无数,可有入得了眼的?”卫锡仁道:“并无入眼的人才。不过是做一些窗稿文章,一些人的文章之俗,还不如玉蝉哩。”公主不耐,踢他道:“说你们男人没用。赶明儿我就去找了媒人来,玉蝉的婚事可不能再脱。你我年岁渐大了,万一哪天出点子事情,我只怕她一人在世间如何生活?”卫锡仁笑道:“公主不急。我说没有文采入眼的,可没说没有可选的女婿不是?再说,蝉儿聪敏,怎会离开夫君就不知怎么生活了。”公主听着有戏,忙问:“是何人?”

    卫锡仁坐起身来,娓娓道来:“今年有件趣事。”公主骂道:“让你说是谁入眼,你却扯什么?”卫锡仁道:“公主莫急,我这不是慢慢儿说么!——今年科举,有一家父子三人一起参加的,十分有趣。虽说今年考生大都文采平平,但这父子三人也算是矮子里拔高个儿了。这家人姓花,祖籍蓬莱。老爹考了几十年的科举,如今中了个探花。他两个儿子虽说不算十分亮眼,但大儿子中了状元,小儿子中了榜眼,他个老子,倒是排最末了。”

    公主道:“怎么听着这做老子的十分无用?考了几十年科举不说,还要屈居儿子之下?不知他两个儿子年方几何?姓名是甚?模样怎样?品行端否?”

    卫锡仁呵呵笑道:“我亲自看过了。这花老爹是个儒生,有些迂腐的。却秉性正直,不是个会为难人的。我本来见他们父子三人只是因着好奇、好玩,却不想他两个儿子都生得模样不俗。大儿子比蝉儿年长两岁,容貌相当,年岁也配得上,为人也规矩,只是常年靠丸药养身,不过听闻近几年身子骨好多了。小儿子,长得倒是比大的好些,诗文在我看来也更胜一筹,只是他年岁尚小,便不考虑了。”公主听罢,也觉得喜欢,便道:“这身子倒是无妨,只要比从前好就是了。我公主府上,难道还给不起他几丸药么!只是你不会看,改日还是请个媒婆去看看,带张画像回来给蝉儿看了,蝉儿若满意,再议。”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到深夜,不提。

    次日,玉蝉正在房中看书。红纱暖帐,香炉熏得屋内异香扑鼻,百般古玩,真乃是红粉闺阁,有诗一首为赞:八棱粉装似雪宫,飞阁流丹别样精;古炉香烟龙喷雾,宝瓶珊瑚云吐虹。看那美人歪在榻上,只简单梳洗过,穿一件家常桃红寝衣。得亏她是这样的姿色,不着粉黛,却比这闺阁景致还艳。秋水盈盈两眼,春山淡淡双蛾。玉足纤纤袜凌波,嫩脸风弹得破。唇似樱桃红绽,青丝巧挽云螺。皆疑月殿坠嫦娥,只少天香玉兔。

    看一婢女在门口笑吟吟张望一会子,看小姐起了,才笑着进来道:“给新娘子问安了。”玉蝉坐起来,粉脸羞红,她自然知道父母这几日都在张罗她的婚事,却不想这丫头也来打趣她:“你又来贫嘴。我正想问你,大早上的,你上哪里去了?只剩下几个小丫头子伺候我。”

    这婢女名唤吟香,只比玉蝉大几个月,自幼就被父母发卖到了府上伺候,后又被公主指去伺候玉蝉。吟香聪明伶俐,又生得有三分颜色,和小姐关系不似主仆,倒是更胜姐妹。

    吟香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玉蝉微微抬眼:“这是什么东西?”吟香道:“这是花家送来的画像,公主让我拿来给小姐过目。”玉蝉接过,展开,果然好个俊美的男子。她生在深闺,除了父亲,几乎没有见过任何男子,眼下这画像上的男子可谓是容貌伟岸,很是斯文,眉间带蹙,更加可怜可爱。玉蝉秋波微动,红着脸将画卷丢开,吟香忙捡来,笑道:“小姐觉得如何?我好给公主回话。”玉蝉道:“模样倒是不俗,不知品行怎样?”吟香道:“媒人特意见过的,说是谈吐不俗,非常文雅,只是话儿少点。”玉蝉颔首:“听爹爹说,他早年有不足之症,想是也和我一样,没什么朋友的,故才少言寡语。这样也好,倒是免去许多花花肠子。”吟香把画卷收好了,打趣道:“才见了画像,小姐便开始替这未来的姑爷说话了?阿弥陀佛,想是这姻缘害人了。”玉蝉红着脸打她,却被吟香躲过去。

    吟香又从拿盒子里拿出一条珊瑚石手链,替玉蝉戴上:“这是花大公子送的,说是他去姑苏游玩时候买来的。特意送给小姐。”玉蝉把那手链看了又看,心里愉快:“他费心了。向来听说姑苏好玩的东西多,我可算得着了。”说罢,将头上一根小小的碧玉簪子拔下来给吟香:“你把这个给媒人去。”吟香答“是”,便捧着簪子出去,用小姐的手帕包了,特意寻了玉蝉的一张画像,一并给了媒人,又给了她几百钱,将个媒人打发得眉开眼笑,回花府上回话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