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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花家办喜事之前曾去那京郊古刹许过愿,如今一月过去,是该还愿的时候。语迟特地来与她老娘问安,说这还愿之事。

    语迟本就爱做男子打扮,如今不消顾忌花夫人,每日不论在外还是在内,都可着男装。府上大小,也都被勒令从今以后,只能称语迟为“二爷”,绝不可走漏了风声。

    看夫人门前,那管事的婆子正纳鞋底。她原先是伺候夫人的丫头,后指给了账房的报喜,如今只消管理手下的大小丫头就是。她生得白胖,头发乌油油的,斜戴一朵鲜花,着一身墨绿色裙子,约莫是有四十多岁,却是个老佳人。语迟生出来那阵儿,因夫人年纪大了,没甚奶水,皆是这报喜家的喂奶,故她也算语迟乳母。

    语迟上前笑道:“问大姐姐安,不知夫人可在睡着?”报喜家的知道这小姐有那好交女流的痴病,只以礼相对:“问二爷的安。夫人昨个儿没睡踏实,眼下才起来,正让妙彩、流彩伺候着洗脸。”语迟告谢,报喜家的打起帘子,让她进去。

    看那花夫人正靠在软靠上,一十七八岁的丫鬟举着铜镜,另一个十五六岁的正给她盘发。两个婢女皆是娇容月貌,白白嫩嫩,大些的是流彩,年轻些的是妙彩,与语迟都多有去来。眼下见她进来,又是扮个俊后生打扮,秀眉壤春,少年标致,人物风流。着米色金绣暗纹箭袖,外罩鹅冠红蟒纹小甲,系着碧玉红鞓带,垂五色蝴蝶丝绦,乌发半束,戴一紫金嵌宝冠。那妙彩、流彩眉来眼去,暗传秋波,皆是吃吃的笑。

    语迟上前,伏在夫人膝上:“给夫人请安。”花夫人道:“这会子上哪里去?”语迟笑道:“我正算着去京郊还愿。前日齐王下了帖子,邀我赴宴,正巧顺路就去了。我正要带着金妹妹、玉蝉姐姐一起去。”花夫人道:“胡闹,你在外也罢,她们俩是闺阁秀女,怎好抛头露面?”语迟歪缠:“我自然保护好姐姐妹妹,再带上心腹家丁、丫鬟一起,还怕谁能欺负了去不成?再说,妹妹好容易来一趟家里,我没怎么陪她耍子,这是待客不周;姐姐才过门一月,便要她独守家中几天,这是为夫不仁了。”花夫人被她缠得乏了,只得道:“罢罢罢,在外切记不可惹是生非,否则告诉你爹,有你好看。”语迟心花怒放,忙作揖:“是,夫人教训的是。”便小心翼翼退出帘子后面去,一旦到那花夫人看不见她的地方,便一蹦三尺高,一跳仨台阶从那夫人房中下来。

    那二美婢替夫人梳完头,笑吟吟追出来喊道:“爷仔细摔了。”流彩故意那手帕掉下,恰恰落在语迟脸上,满面扑香。流彩道:“二爷,我帕子掉了,怎么不给我捡回来?亏得人家以前经常搂着你睡哩。”语迟痴了半晌,却想起玉蝉,唯恐她来寻自己,便红了脸几步跑上去将帕子还给流彩:“姐姐别胡说了。我该走了。”妙彩一把拉着她胳膊:“诶,二爷急什么?你从前说同庚生的是夫妻,怎么有了二奶奶,就忘了我这糟糠妻?”语迟忙将她手推开,被二人嬉笑围住,脱不开身。恰逢报喜家的从厨房回来,看二人与语迟拉扯,生怕叫二奶奶看见,便从远处喝道:“小蹄子,大白日天的,和爷们儿拉拉扯扯做什么?”唬得二人撒开手,语迟吐个舌,从院栏翻身出去,一溜烟就跑了。不提。

    话说语迟回到房中,玉蝉刚起床,吟香正替她簪花。因今日不消晨昏定省,故玉蝉也起得晚了些。语迟悄悄走去,对吟香使个眼色,接过她手上的那点金梅花簪,趁玉蝉未反应过来,凑去亲她雪腮,唬了玉蝉一跳。抬眸一看,却是这冤家,玉蝉俏脸绯红:“死人,近来也不让人报一声,快把簪子拿来。”语迟笑嘻嘻道:“姐姐,赏了我吧。那碧玉簪你都拿回去了,这梅花簪给我又如何?”玉蝉去抢,却被她把簪子早插在发间,玉蝉羞骂吟香:“小蹄子,在那看着做什么?”吟香只哑笑:“难不成我个做丫头的还能帮着奶奶打二爷么?”说罢,掩唇窃笑逃走去了。

    语迟将玉蝉搂在怀里:“吟香姐姐也走了,看你找甚么外援。”玉蝉粉拳相向:“你坏。”语迟将簪子拔下,替她戴上:“是,是。还你就是了。小气鬼。你送哥哥怎么那么大方?却甚么也没送过我,我倒是不忿了。”玉蝉面红垂眸:“送你,送你就是了。至于送什么,我还没想好哩。”

    吟香听他俩打闹完了,方从后屋端了茶水上来伺候二人喝茶。三人等了一会子,到金枝的婢女过来寻,才让吟香打包好东西,玉蝉,金枝及其婢女坐马车,语迟骑白马行在前头。一路种种,不提。

    这里到古刹,只有二十里路。玉蝉与金枝在后面说话玩耍,倒是好打发时间。金枝因年幼,生得又可怜,玉蝉对她多有爱护,偶尔语迟不在房中一起睡,金枝便要来挨着这表嫂子睡。况玉蝉生得体态丰满,与她同榻,如卧锦上,金枝也喜欢寻她来玩。眼下马车摇摆,金枝索性靠在玉蝉怀里说话儿玩,真比睡在榻上还要踏实百倍。

    玉蝉轻轻掀开车帘,露出半张粉团脸,问:“怎么这么早路上就有这么多人?”金枝答:“姐姐是闺阁玉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到了四更时分,路上就有人行动。或卖货的,或卖瓜果蔬菜的,或是赶路的,亦或是小店开张做生意的,真真是人间百态。”玉蝉听得眼馋:“妹妹怎么知道?”金枝笑道:“我家是武侯,对小姐管束不那么严厉,我时常偷偷流出来耍子。京城大街小巷,皆是逛过的。”玉蝉正欲回答,却见马车停了,语迟撩开帘子,见二人如此亲昵,笑道:“还不快快撒开你姐姐,到地方了。”金枝坐起来,自己下车,吟香再下,与语迟一同扶着玉蝉下车。

    三人同步至寺前。此时,烧香游玩的已是挨挤不开,男女老幼,何止一万。三人挨到山门,看那匾上写四个大字是:盘龙古刹。一路去,祇见:

    先列两个菩萨,后塑四位金刚。布袋佛张开笑口,韦尊者按定神杵。炉烟飞翠,烛影摇红。正殿上三尊大佛,两旁边十八罗汉。准提菩萨供高楼,千手观音藏宝阁。到讲经堂,钟声法鼓响,佛号梵音鸣。老和尚喊破喉咙,小沙弥击翻金磬。斋堂里,饿僧吃面;香积厨,老道烧茶。孩儿们,玩的玩,跳的跳;老人家,立的立,拜的拜。还有轻薄少年,扯汗巾,觅香粉,乘机调趣;又有风流子弟,染须毫,拭粉壁,见景留题。那些妇女,老成的,说亲事,认熟人,告陈亲眷;还有口乾的,借茶钟,拿盏子,呼汤呷水。

    玉蝉第一次见这样多人,有点怯了。语迟唤来小厮,取一顶小帽替她戴上,垂下雪白纱帘,正好将她俏脸遮住。玉蝉面红:“让吟香给我戴就是。”语迟不依,偏替她扶正帽子,又整理好头发,再把她小手紧紧揣在怀里,才对金枝丫鬟吩咐:“把小姐看好了。”罢了,领着玉蝉朝里面去了。

    语迟生怕人多不雅,与玉蝉拜过佛后,便道:“姐姐先去静室等我,待我找着金枝妹妹,就让她去陪你。”玉蝉轻轻点头,语迟又把她肩头拦住,护在怀里,生怕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去。

    二人路过寺内锁桥,见一高寿老方丈正和一年轻弟子交谈。老方丈一见语迟就迎上来:“阿弥陀佛,二爷来了,怎不提前说一声?老衲好备下点心茶水。”这花家给盘龙寺每年都要捐不少香火钱,故这老方丈格外殷勤,再加上如今花语迟与卫家结了姻亲,更要上赶着巴结了。语迟每每来参拜都是男装示人,这老方丈也不晓得她是女儿身。语迟笑道:“不必方丈操劳。今日是带着夫人妹妹来拜一拜,不过一会子就要走的。”那老和尚一看玉蝉,虽看不清容貌,但那双雪白小手,一段脖颈,足以见得是怎样一位佳人,又口尊“阿弥陀佛”,忙让弟子带玉蝉去静室歇息。语迟交代几句,随方丈去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