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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语迟将养几日,身上大好。白时飞听闻她挨打了,便主动拿了礼物上门来慰问。语迟在她自己房中布下酒菜,且等时飞来访。又闲来无事,想玉蝉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便也屁颠屁颠跟着来她屋中。

    却说才到玉蝉屋内,庭心不大,用黄石铺平,纤尘不染。庭前白玉栏杆里有兰花一丛,百倍精神。兰叶迎风吹动,飒飒有声。由月洞门进去,只觉暖香拂面。玉蝉卧处,三间小屋,外面两间这遍裱着文经,西南墙上挂着一个黄杨木竹根镶嵌匾额,写“翛然抱幽独”五字。龙飞凤舞,正是玉蝉的手迹。语迟咋舌:“好个翛然二字。”另有侍婢打起帘子,语迟进内。一眼看见小匾写“清芬居”三字,款书“比玉居士”。语迟细审笔意,极似宋珏。

    正在痴看,却被人轻轻一拍肩膀。回眸,正是玉、香主仆。玉蝉满面堆笑,含情不尽,玉质冰肌,雅趣天然,穿的是豆绿家常小袄,白绫棉裙,披着青玉比肩褂,斜插一根玉钗,不施粉黛,天然娇艳;吟香同穿青绿,较之玉蝉略淡色,头挽乌云,腰系锦裤儿,眉清目秀,杏眼桃腮,吟吟浅笑。吟香道:“天气冷,二爷不去屋里坐,在这呆站。想是门房上的小丫头又偷懒了。”玉蝉也笑:“想是被这个珠,那个金的绊住了脚。”说罢,自己打起帘子,对语迟一招手,让她上屋内坐着。

    语迟跟去,笑道:“什么金,什么珠?姐姐说的话,我可听不明白。”玉蝉抿嘴一笑:“不懂就罢。”吟香拿来食盒,打开布菜。又有小丫头上来替二人斟茶。语迟看那菜是一粥点一点心三荤四素共九样菜。那粥是江米粥,除了红枣,还加桂圆;点心是糖蒸酥酪;那三荤乃是火腿煨肘子、笋丝拌鸡、小碗羊汤;四素有蒸出来的豆腐皮包子;茴香蒸得软烂的芋头;天香藕;胭脂萝卜饼。又有婢女端上一碗芙蓉燕窝。语迟皱眉道:“都这样寡淡,哪里吃得?把厨房的婆子喊了来。”婢女要去,被吟香拉住:“二爷,奶奶在家中时节就吃素的。这些油腻腻的,奶奶不过尝一口,便都赏给我们了。”语迟这才坐下。

    吟香服侍玉蝉用饭,她把那荤的一样捡了一点吃了,因那肘子炖的比火腿还香,就吃多些。不想腻在心口,语迟忙去拿茶请她喝了。玉蝉问:“这是什么茶?”语迟道:“是前年的老君眉。”语迟摆摆手道:“谁吃这个。”吟香复旋身进屋,拿来一珐琅小盏,玉蝉又问:“这是什么?”吟香道:“是家里带来的木樨清露。”

    语迟本讪讪的,听这木樨清露新鲜,也闹着要吃:“姐姐,这是什么好玩意?也赏我一口。”吟香窃笑:“这是在家时节老爷特让人做来的,说俗点,也就是桂花花蜜。小姐吃腻了,便用这来压一压。我就调了一杯,等小姐吃了饭,我再请爷喝。”语迟不依,与那吟香歪缠。玉蝉笑道:“没出息的样子,过来,我喝剩的赏你了。”语迟应声,笑嘻嘻凑过去搂住玉蝉腰肢,又不用手去接被子,只用嘴接,就着玉蝉的手将剩下几口舔得干净。

    却听有人笑道:“诶哟,我来的不巧了。”丫鬟打起珠帘,来者正是金枝。眉如远黛,肤如涂脂,她好鲜衣,打扮得锦衣玉袍,罩着大红猩猩毡,只露出一张嫩生生的脸蛋来。玉蝉面红,将那茶盏放下,迎上去替她解毡子。语迟笑道:“外面又没下雪,妹妹怎么就披毡了?”金枝笑道:“我又没有姐姐满屋的暖香,不穿毡子,哪里就冷死我了。如何‘翛然抱幽独’?”玉蝉只笑不语。

    语迟哪里知道这金枝因上次窥见二人床事,春心萌动。又想语迟这样好人才,自小与她是最亲近的,眼下却为着玉蝉又是挨打,又是痴迷,心中不悦。语迟只觉得金枝话中带刺,便岔开话头,站起招呼她来喝茶。金枝却道:“不了,我只寻我那金锁不见,与那丫鬟四处寻呢。路过姐姐这处,特来看看姐姐。眼下要去姑妈那陪她念佛。”玉蝉看去,果真金枝没有戴她那金锁,便问:“妹妹几时丢的?你身子弱,一会子我让吟香她们出去找找。”金枝摇头:“我也不知甚么时候。本想是雪萍收着,就胡乱拿个其他的来戴着。这几天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见,才知是丢了。过两天要回家,这金锁是我爹给我去寺里求来的,若是丢了,爹肯定教训我。”又看语迟站起便握着那玉蝉的手儿,便冷笑:“不烦着姐姐了。我先去求佛赐我一点富态,也寻个二哥哥这样乖的夫婿,也好给我寻我那金锁去。”玉蝉闹了个脸红,有些愠怒,却说不出来,只得送走了金枝。偏生那小厮来寻语迟,说是白公子来了。语迟只得辞别,不提。

    说语迟将个白公子请进屋内,丫鬟布菜,二人对酌。语迟大病初愈,不能多饮,只喊丫鬟拿来陈年的桃花酒来,此酒颜色鲜美,口味清甜,也不烈,正合适饮用。酒过三巡,白公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金锁,正是金枝丢的那个。语迟正要发问,白公子先开口:“花兄弟,我方才寻你,那小厮说你在尊夫人处,我就先在院子里逛逛等你回来。却不想在后花园捡到这个。可是哪位小姐所丢?”语迟摇扇笑道:“可算找着了。这是我那表妹的玩意儿。”又转头去唤小厮,让他速速去请了雪萍来。

    白时飞略略思忖,这位表妹,他倒是时常听语迟说起。据说是侯门嫡女,性子很是活泼,又工于琴艺、诗文,论起刺绣书画,丝毫不输其他闺秀。只不知长得如何。先前与那红玉将阳台赴过,白公子这才晓得人事之乐。原先他十分刚直,从不沉迷女色,现却一刻也丢不开手了。

    语迟又饮一杯,问道:“上次看那红卿与大哥有十二分的心意,不知红卿现在如何?”时飞笑道:“上月刚接她进府里做妾。她侍奉王爷多年,十分温柔贴意的,王爷也怜爱她,便把她赏给我了。我爹娘想我一直不娶妻,眼下找来一个小妾,也算放了心。”语迟恭维:“大哥艳福。”时飞忙自谦:“红玉不过残花败柳,蒲柳之姿,甚么艳福。倒是贤弟家有贤妻,身份高贵,又是国色天香。”语迟却笑:“红卿承兄雅爱,永缔姻盟,今洗去沿华,除却丽服,虽出烟花,却看文采举止,是目视有珠、忠于一人的女中豪杰。她洗去红粉,脱却舞衣,永侍箕埽,以图终身,兄长不可以为贱视耳。”时飞不语,又喝一杯。语迟调侃:“大哥若是嫌弃红卿,我可不嫌弃。不行赏我做妾也罢。我倒是不嫌弃她甚么残花败柳。她一小小女子,被卖入王府,那齐王想玩她,便就玩了,哪里是她决定得了的?若是女子没了处子之身便是残花败柳,那小弟的浑家,只怕也是残花败柳了。”时飞听她敢说卫太师家的闺女,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愚兄不是此意,万万不可冲撞了尊夫人。”于是不敢再说这话,二人只吃菜闲谈,不多赘述。

    少倾,见小丫头来道:“雪萍姐姐来了。”时飞抬眼看去,就见一貌美女子。约是十七八岁,纤腰婀娜,皎如玉树风前;粉面光华,宛似素梨月下。穿一件豆蔻比肩褂子,斜插珠翠,手上戴着金镯、翠玉戒指,愈发显得娇媚。时飞不觉呆了。那雪萍年岁长了,已知人事,却想以后陪嫁小姐,好当个姨娘,不肯轻轻托福贞洁。眼下看那白公子生得眉清目秀,虽不如花家大公子,却也是个丰姿神秀的人物,不觉也秋波暗送,低首窃笑。白时飞以为这是那尊贵表妹,刚想要拜,却听语迟道:“这是我那表妹的贴身婢女。”白时飞心中狂喜,这婢女都生得这般模样,可想那千金小姐生得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也就毕恭毕敬见过,惹得雪萍又是嘻嘻一笑。

    时飞从怀里掏出那金锁递给雪萍:“你看看,这可是表妹妹丢的?”雪萍细细看过,答:“正是。小姐到处寻它不见,不想就被公子捡着了,幸好没流到外边去。替小姐多谢公子了。”谢过要走,语迟却叫住她,将桌上一盘玫瑰点豆糕递给她道:“这给表妹妹吃。”雪萍笑着接过,这才退出去。

    时飞只觉得心神荡漾,仿若魂儿也跟着雪萍出去了。与语迟吃了两盅,更是神飞天外,仿若股间有一千根针似的,再坐不住。便告去登东,出门去。其带来的小厮跟在身后。

    却不想刚出院子,就听有人嘻嘻笑,侧目一看,竟是方才那貌美的丫鬟。喜得心花怒放,简直以为自己在梦中。便忙上去作揖:“天气寒冷,雪萍姑娘不去歇息,在外面闲逛,只怕身子着凉。”雪萍却道:“我特在此等候公子。”

    诸位看官,您道是为何?原是那金枝早些时候从玉蝉房中出来,正遇见白公子在那后花园之中闲逛。因雪萍在侧,她又是个名门闺秀,恨不能上前见过,只得暗处悄悄看了多眼。雪萍是伶俐的,看出小姐春心萌动,便留了个神,想要寻得这公子是谁家英才。不想世上正就有这么巧的事,金枝所丢金锁就被白时飞给捡着了。雪萍有心效仿红娘,引荐白公子,故在此候。

    白时飞心中大喜,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雪萍道:“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中可有妻室?”时飞道:“在下白尚书之子,卑名时飞。今有二十有二,家中只有一小妾,并无婚配。”他心中如喝了蜜一般,知是这雪萍替她家小姐问的,有意将身份家世细细说来。雪萍不多言语,只笑道:“原来如此。”时飞按捺不住,一把搂着她,半推半就来旁边假山石后头就亲嘴儿,雪萍笑道:“公子不可无礼。”却不推辞。时飞道:“素闻小姐美名,若姑娘愿意美言几句,让小人也有机会一睹芳容,死也愿意。”雪萍道:“我们小姐如此尊贵,哪里能与外男歪缠。原先那花二爷名字里带个玉字,我们小姐又有金锁,花夫人就说这是金玉良缘,我们侯爷还说小姐年幼,不考虑婚事哩!二爷那样的品貌都配不上,哪里轮得到公子?”